北宋徽宗朝的书学及书学博士

　宋徽宗赵信在崇宁三年(1104)六月“置书、画、算学”(《宋史》卷十九徽宗一)，皆隶国子监。其中，书学生的课程及考试的等级，《宋史》卷一五七选举三记载得很详细：

　　习篆、隶、草三体。明《说文》、《字说》、《尔雅》、《博雅》、《方言》，兼通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义，愿占大经者听。

　　篆以古文、大小二篆为法，隶以二王、欧、虞、颜、柳真行为法，草以章草、张芝九体为法。

　　考书之等，以方圆肥瘦适中，锋藏画劲，气清韵古，老而不俗为上;方而有圆笔，圆而有方意，瘦而不枯，肥而不浊，各得一体者为中;方而不能圆，肥而不能瘦，模仿古人笔画不得其意、而均齐可观为下。

　　书学生的指导教师，当时称之为“书学博士”。西晋时，有过“书博士”。之所以不称“书学”，大概因为教授的内容是钟繇、胡昭的行书，钟繇的章程书，毛弘的八分书，专在书法的技术。据《宋史》卷四四二郭忠恕传记载：郭忠恕“尤工篆籀，周广顺(951—953)中，召为宗正丞兼国子书学博士”。虽称“书学”，课业并不清楚。宋朝的书学博士，不仅要教授各种书体的书法，还要传授古文字学、要通经义。从所列课程看，几乎是一个完整的学科体系，当然要称之为“书学”了。

　　置书学之后，有过几次罢废兴复。崇宁五年(1106)正月二十四日，“罢书、画、算、医四学”。不出一旬，于当月二十九日，“复书、画、算学”。大观四年(1110)三月，下诏将“医学生并入太医局，算入太史局，书人翰林书艺局，画入翰林图画局，学官等并罢”(《宋史》卷二十徽宗二，亦见《宋史》卷一五七选举三)。此后，书学生的隶属，由国子监改为翰林院。到了宣和二年(1120)七月，又罢废书学;两年后的宣和四年(1122)，又复置书学①。

　　书学的几经罢复，具体的原因，不见记载。我推测，原因不在生员难招，而是由于遴选书学博士比较困难。宋徽宗又是一位精通书画的艺术家，择人的眼光会更加挑剔。

　　徽宗朝的书学博士，以米芾最为知名。曹宝麟撰《米带年表》，将米芾担任书学博士的时间定在崇宁五年至大观元年(11国人1107)。而崇宁五年正月间，书学罢废旋复，估计与米带的出任有关。

　　但是，米芾的前任是谁呢?《宣和画谱》卷十二有记载：

　　文臣李时雍，字致尧，成都人，天章阁待制大临之孙，朝奉大夫鸳之子也。自大临至时雍，三世皆以书名于时。时雍读书刻意翰墨，初从事举子，屡以行艺中乡里选，终不第，遂以祖荫补入仕。

　　崇宁(110-1106)中，以书名籍甚，方建书学，首擢为书学谕，因献颂迁博士。喜作诗，或寓意丹青间，皆不凡。作墨竹尤高，遂将与文同并驰。官至承议郎、殿中丞。

　　在宋魏了翁《鹤山题跋》卷三“跋丹渊墨竹诗帖”中也提到李时雍(致尧)任书学博士：

　　右墨竹二幅，行草三幅，皆逼近文湖州，乃李致尧笔也。双鱼印为“时雍”二字，圆印文为“致尧”，而方印则云“李大醉墨”。致尧，骘之长子，故自谓“李大”。

　　致尧早以书画名于时，元符初黄鲁直在戎州，致尧尝从乞书，黄甚予之，距元祐四年(1089)盖十年耳。其后为尚书郎冯澥书奏疏，由是被遇为书学博士云。

　　李时雍向黄庭坚乞书，是元符三年(1100)二月间的事情(见《山谷题跋》卷七“李致尧乞书书卷后”条)，所以魏了翁的题跋有“距元祐四年盖十年耳”一语。

　　由此可以知道，书学初建，置博士，首任是李时雍，米芾则在其后。曹宝茵定米芾任书学博士的时间，我以为是准确的。

　　米芾的长子米友仁(元晖)也曾出掌书学两年余，宋岳河《宝真斋法书赞》卷二四录有米友仁书《韩退之五箴帖》的题跋，云：

　　仆宣和之末与道山二国士同修于宝堂，兼掌书学二年余。

　　宣和是徽宗在位的最后一个年号，凡七年(1119—1125)。米友仁没有点明具体的时间，但米友仁题跋后还录有徐兢写于南宋高宗绍兴十七年(1147)的一段跋语，称：

　　宣和壬寅岁(即宣和四年，1122)，复置书学，令元晖侍郎、唐稽礼部暨愚三人同应选，迄今二十有六年矣。唐稽没于京师丙午之难(即靖康之难，1126)，元晖今持从橐，独愚退处江湖，筑室龟峰弋水之上，霞餐云卧，亦自是一种乐云。

　　宣和四年至六年，是米友仁、杜唐稽、徐兢应选同掌书学，他们是徽宗朝的最后一任书学博士。米友仁在南宋“仕至兵部侍郎、敷文阁直学士”。杜唐稽(从古)死于国难，宋高宗赵构在《翰墨志》中还提到他，说：“先皇帝尤喜书，致立学养士，唯得杜唐稽一人。”大概杜唐稽是书学生出身的书学博士。高宗的口气，很叹惜杜唐稽的难得。徽宗立书学近20年，“唯得杜唐稽一人”，可见这一举措的实效并不大。徐兢字明叔，据岳珂的记载，官刑部员外郎。从他写的题跋知道，绍兴年间，他已退处江湖之上。《宝真斋法书赞》卷二一录有徐兢的草书《向热帖》和行书《传达帖》。徐兢的篆书最受夸赞，赵构在《翰墨志》中说：“至若绍兴以来，杂书、游丝书，唯钱塘吴说;篆法惟信州徐兢，亦皆碌碌。”

　　担任书学博士的李时雍、米芾父子，都负有画名。《宋史》卷四四四米芾传记载，米芾“召为书画学博士，赐对便殿，上其子友仁所作《楚山清晓图》”，而不是自己的作品。当时书学与画学的部分课程，如《说文》、《尔雅》、《方言》及书写篆书，是相同的，即“共同课”。估计三人是以书学博士兼画学博士。那时，书学的地位要在画学之上，只要将《宣和书谱》与《宣和画谱》著录的书、画家的身份地位加以比较就可知道。所以，宋人愿意提及他们书学博士的身份，画学博士的身份反而被忽略了。而今天，因为书法太泛化，画家显得更专业，俨然是正经的艺术家。

　　担任书学博士，教职在身，并不轻松。米友仁后来诉苦道：每天得亲笔砚，被诸生逼迫，作示范，写临本。任职期间，他写《兰亭修禊序》就达百余本。书学生的临仿名家法书的课业，有二王、欧、虞、颜、柳，备古文、大小篆、隶书、章草、真书、行书等六种书体。如果每一家的名迹、每种书体都要为诸生临写若干本，掌两年的书学，实在辛苦乏味。任书学博士，还少不了像米芾那样为徽宗皇帝表演笔墨技巧。纵然辛劳，书学博士却无怨无艾，不敢腹诽，不敢偷懒。或许以翰墨换取天颜的开心，是份荣耀，感觉到的是恩宠而非辛苦。

　　①　《宋史)卷二二徽宗四载：“(宣和二年，1120)秋七月，……己未，罢医、算学”，而未及书学。然《宋史》卷一五七选举三“书学”条称，书学“自初置及并罢年数，悉同算学”，则书学当在宣和二年亦被罢废。所以，岳河《宝真斋法书赞》二四所录徐兢写于南宋高宗绍兴十七年(1147)的跋语中，才有“宣和壬寅岁(宣和四年，1122)复置书学”之说。

　　(《文史知识》1997年第2期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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